他一直記得,那夜無月,夜色濃於墨,黑壓壓的一片,侵蝕人心。
他比任何人都懂那人,猜得透那人所有想法,他甚至知曉那人對他如何憎恨,所以他知道那人會做出怎樣的決定。
他窩在牆頭上獨酌,百花醉的香氣十分濃郁,這原先是為了那人二旬誕辰特意尋來的,如今那人似是不會再與他共飲,那麼不如自己享用,倒也不算浪費。他果然猜得不錯,子時剛過不到一刻,那人就出現在此。
從牆頭躍下,他從陰影處走出,讓自己的身影完完全全地進入那人眼中,要那人此時此刻只能注視著他。
「為何,為何此時你會出現在此呢?」聲音有些發顫,從他嘴裡出來的句子顯得有些破碎。
身體很熱,眼眶也在發熱,心口的位置卻很涼、很涼,百花醉的後勁十分強,但他知道自己還很清醒,必須清醒。
「你明白的,就如我亦明白你為何在此。」那人的嗓音依舊柔柔淡淡,輕似雲煙,眉眼間笑意和煦如常。
可他明白,怎麼能不明白?那笑容裡不同以往的冷漠,很多事情都和從前不一樣了,他卻什麼也不能說。直到那人掠過他,逕自向他身後走去,他才想起該說點什麼,只要能打破現狀,什麼都好。
他開了口,那人也如他所願的停下腳步,他試著說更多更多,哪怕聲音還是有些抖。
「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談心嗎?」
「多久了,早不記得了。」
「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看花燈嗎?」
「花燈年年看,怎可能記得。」
「那麼,那些誓言呢?」
聽見這話,那人難得的停頓了下,虛假如冰的笑臉終於出現一絲裂痕。
「我記得。」
「那……」
「可那又如何?記著與不記著,我已不若當年。」
那人驀然回首,帶著一貫的微笑,比夜色更濃的眼裡卻冰冷一片,冷得扎人。然後便轉身離去,這麼些年的情分,那人最後只留了個絕情的背影。
他張了張嘴,卻半句話也說不出,對著這片寂寥夜色,他想的卻是某年仲秋,他倆還膩在一塊兒的回憶。
那時候他還年幼,總不喜歡自己名裡的那個「楓」字,他覺得那和秋天一樣,蕭索而孤寂,他喜歡的是百花齊放、和那人一樣明媚的春季。直到那人告訴他,不是的,不是那樣子。
霜葉紅於二月花。
隱約記得,那人低低的、帶笑的這樣說過,嫣紅如牡丹的唇微微翹起,鳳目輕揚,光彩流轉其中,攝人心魂。從那時起,他才喜歡上自己的名字,也許是因為比春花更明豔的色彩,也許是因為那人一句安撫的讚美。
猛然從美好的記憶裡回過神,他想出聲喚住那人,讓那人不要走,不要拋下他……,可他終究沒有這麼做。這麼些年歲過去,他已經不如當時年少,不再是個依賴人的孩童,不能再任性如昔,所以他只能淺然一笑。
「珍重萬分。」
他只能這麼說,將別離的祝福贈與那人遠去的背影。
*
「若有根針扎在你心尖上,你拔是不拔?」
他問得隨意,仍是一臉漫不經心,沒停下手邊烹茶的動作,前額細碎的髮半蓋住他琥珀一樣的眼,正好遮去了他眼中一向奪目的光華。
「當然拔了去。」
「若是拔去,要麼血流不止直至死去,要麼傷好痊癒從此忘記。」
「這是自然,若是不拔,每動一下便疼一下。」
「牽著疼著,起碼我還能感覺到我活著,你說是麼?」
男子詫異地抬頭看向他,只見他放下手中瓷杯,一雙眼比往常清亮,目光灼灼,像把烈火燒得狂妄。他一直心心念念著那人,這點男子不是不曉得,只是從來不知道,他的執著竟這麼深、這麼深,這麼些年過去,從來沒有磨去半分。
半晌,他又垂下眼,將沏好的那杯茶推至男子面前,自己再重新倒過一杯。白煙嬝嬝,模糊了那頭他的身影,男子以為自己是明白他的,哪怕只有一點點,至少曾經明白過他的想法。原來從不是這樣,男子從沒有明白過他對那人的念想。
拇指來回摩娑著杯緣,他沒有說話,經過歲月的淘洗,他已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,更沉穩了些,更摸不透了些。也許是試著留下那人的影子,也許是想要更靠近那人些,他漸漸的和那人有些相仿,總是淺淺淡淡的笑著,閒來無事時便悶在屋裡烹茶。男子總會坐在一旁,或看書,或看他,一如從前他亦是這麼陪在那人身邊。他不想要這樣,不想要任何人取代那人的身影,哪怕是他自己,所以他只能把所有人都推開,包括和從前的自己十分相似的男子。
「那麼便將那根針拔起吧,總有一天會痊癒的。」他用這句話打破沉默,全然不顧男子多麼錯愕,只是飲下那杯微涼的茶,再動手替自己沏一杯。
不可置信地盯著他,想從他這句話裡找出半分玩笑的可能,男子緊緊捏著茶杯,力道大得連指節都泛白,更是有些顫抖,杯裡的茶水也灑了一些出來。和對座的他對上視線,男子在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眼睛裡,看見的是無比清醒的認真。
是麼?原來,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無謂的等待,和捨不下的執著,原來他一直都比任何人清醒麼?一直都知道那只是無望的奢求,是麼?
於是男子只能挫敗的放棄。拚不過的,無論是那人在他心中的美好記憶,或是他不肯放棄的執著,男子知道自己拚不過的。就如他所說的吧,將那根扎在心尖上的針拔起,傷口總有一天會痊癒。
在那之前,用這樣的心情再看他最後一眼,最後。
他依然掛著淺笑,眉眼淡淡,卻透出一絲不可撼動的執著。
*
一室最終只剩一片冷清,他倒也不是很在意,從榻上起身,緩步走至窗前,遠望庭中那個小湖,以及倒映湖中的月色。他想起,自從那夜痛飲百花醉至大醉後,他便再也沒有沾過酒,因為他曉得,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醉了,那麼飲酒又是何必?
微微低首,看著杯中茶水,以及倒映水中的自己。
他知道自己笑起來和那人有幾分像,微微翹起的唇角,稍稍彎起的眉眼,還有光彩流轉的雙眸。但是他也知道,他們還是不同。
那人笑如三月山河,溫暖的沁人心脾,可他笑起來卻是那麼空洞,就只是個表情。
他的心早就沒了,又怎能笑得撫慰人心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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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......明明就還有超多坑沒填完
結果居然跑來開個小短文啊啊啊啊啊啊 (搥地!!!
這是一篇沒有開頭沒有結尾沒有架構的莫名短篇,從頭到尾沒有名字只有代詞,話說這樣會不會看得很混亂啊......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