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「我嫉妒那名女子,也羨慕她,但是我竟替她感到些許悲哀。」

她這樣說著,彎起嘴角,眼底無絲毫笑意。

 

對面的那人沒有回答,也或許是不知如何答。

一貫的墨藍色長袍,腰間卻別了個不屬於他的、亦不屬於她的,一枚玉珮。她懂,那個意思,明明白白的劃清界線,往日的情分畢竟已逝,總是到了這麼一天。

金風送來淡淡的桂香,她想起,多少年以前,一起種下的桂樹已經長得好高好高,掛上的木牌依舊在樹上搖擺,她和他,走過那段日子後便不再回頭,所以,現在站在這裡。

 

「我其實……不想這個樣子。」

沉默許久,那男子終於出聲,一向柔情似水的眼盈滿無奈,除此之外,他還能怎麼說?

 

「沒有人希望如此,她也不會希望她的夫君始終惦記著另一個女人,……不,或許不會如此。」

「淅瀅!妳不能懷疑我的心意!」

「但是,侑,沒有什麼會永遠不變呀!」

轉過身去,她不願他看見臉上苦澀的笑意,她要他永遠記著,那個驕傲的趙淅瀅!

 

「問君猶記否?昔年路橋上,一只繡鞋繫情緣。

  共同栽下、那株玉桂,颯颯秋風滿桂香。

  小牌寄君心,常與回憶存,奈何負族姓,昔情皆如夢。

  而今郎娶美嬌娘,不久奴家將嫁西羌。

  如何怨?如何怨?

 

  問君猶記否?那年那夜玉桂約。

  ……」

她輕輕唱著,唱出曾經的片段,唱出對他的愛戀。

從今起,不,從宣旨的那時起,他們便回不去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「朕曉得妳為難,要妳離開家裡遠嫁西羌著實委屈妳了,可為了我朝的安寧,朕不得不出此下策。還是妳有心上人了?若有,便告訴朕,朕替妳主持並回絕這無理的要求。」

聽見當今聖上如是說道,她只在心裡冷笑。

 

如何能講?她心上的那人可是被指定做駙馬。

如何能講?

 

她是驕傲的趙淅瀅,怎麼也不願任人主宰她的婚姻,不願委身遠嫁蠻族。

可她,也是朝中望族趙家之女,為了國、為了家,她當毫無怨言的答應,帶著這份榮耀和她的驕傲遠赴西羌。她還擔著這個姓氏,就如同他也背負著他的家族,那段日子的自由已經太過,早該滿足。

她驕傲,有她的堅持、有她的原則,可她並不是任性,並不是什麼都不懂,倘若他倆都孓然一身,也許還可以拼上一拼。

 

 

「能為國家安寧略盡綿薄之力,實屬民女榮幸。」

嘴上這麼說,她卻始終覺得,只可言榮,何來幸也?

 

「當風風光光的嫁去,教那些個蠻族知曉我朝女子的驕傲,瞧瞧我朝強盛的國力。」

也讓她離去時著嫁衣的身影、決絕的背影,能深切地印在他心上,儘管那時他應該有了妻。

 

聽見這番話,皇帝不禁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女孩,她熠熠的眸裡閃耀著決心,那毫不畏懼的氣概竟不輸給男人,早聽說過趙家之女是如何氣勢過人,如今親眼見到,真真是不虛所傳。

 

 

「妳若生是個男兒身便好了。」

他感慨的說道。

 

趙淅瀅一愣,旋即苦笑答話。

 

「許多人同民女說過一樣的話,而民女也真切的希望如此,若真如所望,便可報效國家於沙場,就是死,也死得光榮。」

這是她的傲氣,無法扭曲的意志。

總有人說她的性子骨太傲,一個女孩子家不應如此,可這又何妨?她覺得好便好,一生的柔情僅夠給一人,便好。

 

 

「只是皇上,民女尚有一事相求。」

「說來聽聽。」

「民女希望能晚些嫁去,至少,等桂花都開盡。」

待桂花開盡後,從那年起至今年的回憶也算有個結束,如此,她便再無遺憾。

 

「並無不可,就照妳所希望的吧。不如,讓平樂和子晉的婚禮提早些,雙喜臨門,豈不更好?」

他自顧自的說著,沒瞧見她複雜的神情。

 

 

 

 

「淅瀅姑娘,別來無恙?」

突來的低沉嗓音打斷她的歌聲,她倒也沒有惱怒,只是淡淡瞟了來人一眼。

 

「別來無恙麼?早知如此,那時便該放你自生自滅,也少惹些事端。」

聽見她這樣講,那人只是輕笑幾聲。

 

 

「哈穆爾,來這裡有何貴幹?若你只是監視我,那大可不必,我不會逃跑的。」

「不,我只是來看看我思慕已久的、將成為我妻的妳,以及妳心繫著的他。」

只見哈穆爾緩緩走近,如鷹的眸打量著另一個他。

 

「哈穆爾王子,久仰大名。」

出乎意料的,先打破沉默的是侑,他幽深的眼多了分羨。

 

「久仰,三駙馬,黎侑公子。」

「沒想到哈穆爾王子知道我。」

「托了淅瀅姑娘的福。」

哈穆爾一臉溫柔的看著趙淅瀅,彷彿能認識她便是一種幸福。

 

 

「看來,哈穆爾王子很是喜歡淅瀅。」

「那當然,從見到淅瀅姑娘的第一眼起,我便認定她是我一生摯愛。」

「如此,淅瀅就是遠嫁,也不會吃太多苦頭。」

「這當然,我必視她如珍寶,定不會負了她。」

「夠了!」

她突地大喝一聲,成功打斷兩人的談話。

 

「我趙淅瀅,就是死,也不會嫁去西羌。」

「別這樣,淅瀅,妳答應了皇上,況且婚禮在即,沒有反悔的餘地。」

「妳不會的,淅瀅姑娘,只要妳嫁予我,往後兩國間便不會輕啟戰端。妳是那樣的傲,可為了妳的祖國、妳家族的榮耀,妳會妥協的。」

聽見兩人如是說道,趙淅瀅只是勾起淺笑,明亮的眸裡滲了幾分看不透的心意。

然後,她又輕輕的唱起歌。

 

「問君猶記否?那年那夜玉桂約,幾縷紅絲繫姻緣。

  而今郎娶美嬌娘,不久奴家將嫁西羌,

  猶記否?猶記否?誓言依舊、人已非。

 

  千言萬語道不盡,但望君長記此情。

  切莫忘、妾容顏,來世再尋、茫茫人海裡。

  此生柔情盡予君,縱如浴火、亦無悔。

  來生來世……再尋君。」

輕聲唱完,趙淅瀅回身投以一個悽楚的笑。

 

幾乎是同時,黎侑沒有任何猶豫的縱身向前,接住她緩緩倒下的身子,哈穆爾在一旁錯愕的看著這一切。

 

 

「淅瀅?淅瀅!妳怎麼了?別嚇我,淅瀅!」

聽見黎侑殷切的呼喚,她吃力的睜開眼。

他焦急的面容,那雙薄唇一遍又一遍的喚著她的名,如同曾經,可她卻覺得有些陌生。

是誰變了?

 

「不過是……中了個毒,別大驚小……怪的。」

一陣氣血翻湧,她只覺得滿嘴甜膩腥味,好陣子才平復。

 

「中毒?那我趕緊找大夫來給妳治治。」

「呵……救不了的……」

「不會的,淅瀅,不會的。」

他握住她逐漸冰冷的手,企圖讓她重新溫暖起來。

趙淅瀅只是微笑,什麼也沒說。

 

 

良久,她看向一旁的西羌王子,目光灼灼,他深切望著她的眼。

 

「哈穆爾,我其實……不討厭你。」

是的,不討厭,甚至有點喜歡,作為朋友。

 

「但是,我一生……就只能是他這麼一個,所以,不隨你……去西羌。」

「我可以等!可以等妳斷了對他的懸念!」

「這是對他的忠貞,對你的……尊重。」

勉強說完,她的聲音越來越弱,呼吸越來越淺。

 

周圍漸漸暗下,已經……天黑了麼?

她想起親手種下的那株玉桂,若在月光下,一定更美吧?

 

 

「侑……平樂……好好待她……不是故意的。」

她還記得,那個清秀的少女是如何悲傷的向她道歉,儘管她自己也戀慕黎侑許久許久。

 

「……玉桂……斬了……」

如此你才能徹底放下我,好好的和平樂一起生活。

 

「我絕不會斬它!所以,妳也要沒事,看看它今年開的花跟明天、後年、以後的每一年,有什麼不同。淅瀅,我求妳了。」

她無聲笑著,喉間的腥甜幾乎讓她出不了聲。

 

天似乎完全黑了,她看不見黎侑、也看不見哈穆爾,連聲音都變得有些遙遠。

 

 

「倘若,我倆孓然一身……」

說著說著,便沒了下文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黎侑摟著她開始冰冷的身軀,緊緊抱著,彷彿這樣做便能讓她重新醒來。

哈穆爾一臉悲傷,緩步走到兩人身邊,輕輕拍了拍黎侑,用哽咽的聲音說道。

 

「帶淅瀅姑娘去看玉桂吧,那是她心心念著的、你們的回憶,然後,讓她在那裡安眠可好?」

 

如此,他們倆便會永遠記得,那個喜愛玉桂的、性子倔傲的女子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紫武璇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