歲月如歌

　　他才疏學淺、眼界狹隘，做不了秦安知心的那人，這是他幾世輪轉都改不了的命數。既然如此，他便護好能和陛下相言甚歡的那人，至少讓他的陛下，在高處不至於那般孤寒。

　　他隱在暗處，既非江湖，亦非廟堂，曾經執劍的手在暗中撥弄局勢，終是穩固了秦安的帝位，將林敬送上丞相之位。只要能不近不遠地看著他們安好，他便安好。

　　誰想，二十八那年，林敬染上風寒，卻就此一病不起，最終逝世，舉國百姓哀喪不絕，由此可見林敬深得民心。他混在人群中，同百姓一起哀悼，可沒有人知道，他哀的是，從此廟堂之上，陛下再無一知心人。龍椅冰涼，他的陛下該多麼寂寞。

　　他知道之後會如何，最初的幾次輪迴裡，他也曾不甘地將林敬排除在秦安生命之外，自己或近或遠地守著秦安。他永遠記得，他的君最後是怎樣一雙暮氣沉沉的眼，這天下的大好山河，卻是無人與之共賞。

　　他捨不得。

　　林相身故的那個夜裡，京城西郊一處不起眼的宅院中，一個面目盡毀的武夫，尋了院中舊時長得最好、現下僅留枯枝的桃樹，倚著樹身席地而坐，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沒入自己胸口，穿心而過。

　　無妨，不過從頭再來，他總會找到方法，護得陛下一生長安喜樂。

　　而後歷經近百次輪迴，他或明或暗地護著那兩人，可林敬命裡的大劫卻是怎樣都過不去。後來他總算明白，自己和林敬的氣數竟是綑在一塊，一方得意則一方落魄，即便他讓自己過得慘澹無比，他們二十六那年仍然是道大坎，避不開、躲不過，自那以後，全數氣運便會向他傾斜而來，無論如何，林敬都不可能活下去。

　　除非，自己在廿六之前死去。

　　「這可真是……造化弄人。」

　　他低低笑了起來，越笑越是狂妄，最終仰天大笑，只是聲音嘶啞難聽，竟是似笑似哭。

　　原來，要想護他的陛下一生無憂，要的是斷了自己長久以來的念想。最終，竟是自己心裡頭這點放不下的私情，困住了秦安。

　　生老病死，怨憎會，求不得，愛別離。

　　他跨過數道苦難，甚至很久以前便過了求不得這關，並非命中所求皆有所得，他認了。如今他已經明白，最後也最難過的，便是愛別離。他要想從這無盡輪迴中跳出，要想陛下安康自在，便得將陛下從他心上生生剜去，再也無牽無掛。

　　他歛起笑，看著遙遠的東邊，此時那人應當端坐帝位，俯看殿中文武百官，睥睨天下。

　　而後他緩緩閉眼，還是滿樹枯枝的桃樹，還是那把匕首，卻非他從前幾番輪迴中特地挑選的殞命之地。

　　「陛下……秦安……，願你一世安好。」

　　卻是再與我無關了。

　　待他再睜眼時，眼前景色已然不同。

　　眼中所見雲海重重，遠方可見山頭連綿，幾隻白鶴不時從身邊掠過，四周靜謐祥和。

　　他是顧青，卻也不是顧青。

　　顧青曾是江湖行走的劍客，曾是指導太子武術的帝師，曾是帝王麾下的名將，曾是篡位謀反的賊王，曾是九五至尊手裡骯髒的一把劍，也曾是真龍天子身邊密不透風的一堵牆。

　　可現在顧青是他，是以劍為道的修者，除此之外，再無其他。

　　無論是那些輪迴，或者秦安，不過是他顧青的心劫。如今心劫已過，他無悲無喜、無欲無求，修為猛地升高，隱隱摸到大道法則。

　　只是起身看向院中桃樹時，彷彿看見丰神俊朗的男子側首望來，只那麼一瞬，爾後他如古井無波的眼裡，再也映不出那道人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