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生於亂世,有一身精湛武藝,那時候的心還很熱,注定有所作為。
十五那年,他向宋銘伸出手,許下一個太平盛世的願景,戰火四起、顛沛流離的日子,他不想再過了。他很早就有這個念頭,如果加上宋銘,他肯定,他們能夠闖出一片天地。
於是他問宋銘:「來嗎?」宋銘說:「好。」
宋銘把手交給他,把命也交給他,他便把自己的背後託予對方。
經過無數戰爭和殺戮,昔日純淨的少年染上血污,雙手沾滿罪孽,回不去了。他也沒想過回頭,擔在他肩上的命越來越多,容不得他回頭,他必須一直往前走,為了那些人的信仰和方向。
二十那年,他倆一身戎裝,站在殘破的城牆上,看著這座被流匪洗劫的小城,誰也沒有說話。
他很憤怒,非常憤怒,幾乎全城人都死光了,那些都不是士兵,僅僅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!為什麼沒有人保護他們?為什麼國家沒有保護他們!為什麼……自己來不及保護他們。
離開那城前,他倆一樣一身戎裝,站在殘破的城牆上,看著這座要重新開始的小城。他想了很久,最早的時候,他只是想要過個安穩的生活,如果國家不能平靜是因為四起的戰火,那麼他就去平定那些戰爭。可他漸漸明白,這個國家已經沒救了,君王昏庸、佞臣當權、官吏腐敗、眾將擁兵自重、各地揭竿起義、盜匪四處流竄,這個國家已經沒救了。但國破了又如何?百姓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中,沒一天平靜日子。
他告訴宋銘,他要成為王,成為一個有力量保護所有人的王,這是他最後做出來的決定。
距離那一天已經過了許久,可對他來說,卻清晰得彷彿只是昨天發生的事。
直至現在,他幾乎是抖著手寫下那紙詔書,沒辦法用說的,因為一出口就聽得出他聲音在抖。
為王者該更霸氣些。宋銘總是這樣笑著告訴他,然後屈膝跪下,向他證明自己的忠誠,就是他下令去死,亦會欣然接受。
新帝登基,一切都還不穩妥,已有幾個功臣開始坐大,甚至隱隱有趁隙造反之勢,他必須除掉,以絕後患。但如何去掉那些人?勢必得拿戰功最顯赫者開刀。若是少了宋銘這個藉口,事情會麻煩上許多,但不至於無法解決。這個他知道,宋銘自然也知道。
他從來不想這麼做。
所以早就悄悄遣人去勸阻過宋銘,之後更是三番兩次地在楚陌微面前提及這事兒,他想,楚陌微說的話,總能聽得進一些吧?可宋銘偏不!半點不收斂,沒有想主動交出兵權的意思。
他知道宋銘一定不在乎,一定會笑著說願意,可他並不想這樣做。那可是同他打下半壁江山的兄弟啊!是他甘願將背後託付的對象啊!如今大半個天下在他手中,他們許諾過的太平盛世只差一步,他卻得奪去宋銘性命。
親手賜死自己最重要的將領,那可是他打小的至交!可他能怎麼著?除了安個罪名下旨賜死宋銘,他還能怎麼做?
為王至此,意義何在?
據說,那人早坐在廳堂等待密使到來。
據說,那人是笑著很豪邁的飲下鳩酒。
據說,那人喃喃念著太可惜啊太可惜。
據說,那人托密使帶回素箋一封給他。
只可惜未能看你治一世太平,憾哉,憾哉。
他獨自坐在龍椅上,緊緊捏著那封信箋,底下空蕩蕩的一片,空蕩蕩的,連同心裡。只能在這麼深的夜裡,悄悄的、低聲的落下淚幾滴,不能讓人看見他這模樣,這樣一個落魄的帝君。
猶記得那年,那人說過:「吾王,就算用我這條性命,也只能替您征得半個天下。」
時至今日,他卻只想說:「倘若用半個江山,能否再換回你的一條命?」
隱約聽見那人還說著:
「若有來世,我定再次追隨你。」